难忘师恩

    人生的际遇里有许多的偶然。看似偶然，却是命运的必然。我把这些必然的偶然，理解为“缘” 。缘份让人经历该经历的事，结识该结识的人。 然而许多事在经历之後也就淡漠了。许多人在结识之後也就遗忘了。能在记忆里扎根的事常常是触动过灵魂的经历。能在记忆里永不退色的人常常是对自己影响很深的人。我的高中时代的班主任唐一心老师就是一个在我的情感深处永不退色的人。
    我是一九八四年进入乐山一中的。在那一年升高中的考试中，我是五通桥中学的第一名。如果只论考分，我和一中也是无缘。因为那时的一中并没有从全乐山地区招生。恰巧那年夏天我爸爸因个人和工作关系被调到了乐山。於是我才被一中“破格”录取。开学的第一天我便认识了唐老师。记得当时唐老师给我的印象并不慈祥。她大约四十岁左右。成都口音。不苟言笑。
    开学不多久，我就有一次“聚众闹事”的经历。当时几乎全班同学都住校，我们班二十多个女生全挤在一间很大的宿舍里，热闹极了。按校规，晚上熄灯之後不许讲话，点蜡烛。有一晚因给一同学过生日，宿舍里笑语喧天。正遇上唐老师那晚查夜。第二天，唐老师严声厉色查问“主犯”。我一惯有一种敢作敢当的“英雄气概”，虽然对新班主任心存畏惧仍挺身而出，於是被责令走出了教室。在我之後，所有参与者都一一走出教室。罚不责众。在问清事由之後，唐老师并没有把我们作为违背校规处罚。她似乎很理解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们第一次离家住校的心情。这一经历让我觉得在唐老师看似严厉的外表下有一颗宽容的心。这种感觉让我和她的距离拉近了。
    唐老师是数学老师。我很喜欢听她的数学课。她的成都口音柔和而抑扬顿挫。她的思维总是那么清晰。我大学时代的高等数学老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数学是锻炼思维的体操”，他认为解一道高等数学题就象跳一场舞一样过瘾。回想起来，听唐老师讲数学真是一件很过瘾的事。
    记得刚开始学立体几何，我总是云里雾里不得要领。唐老师便引导破题的关键在找辅助线。找好辅助线可将立体化为平面。化为平面之後，很多问题则可迎刃而解了。这种破题之术将复杂的立体几何演绎成有趣的思维游戏，让我体味到学数学的乐趣。在唐老师的指导下，我将数学公式归纳分类，再加强记忆。这种思维方式让我终身受益。我把它运用到了大学时代的有机化学上。我曾经用了几天时间将所学的有机反应按机理归类，按人名归类。记得当时我的有机化学老师大加赞叹并将之公之於众。我承认个人的思考能力有天份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思维能力的培养得力於老师的指点。
　　所谓名师出高徒。我不是唐老师的高徒（唐老师有许多数学高徒），但得力於她三年悉心教导，让我思考问题，分析问题偏重理性和逻辑，让我在复杂问题面前不慌乱。
　　在我看来，哲学家首先是数学家。纲举目张的道理源於数学思维。
    当年的课表上，下午通常有20分钟左右的“读报”时间。唐老师除了读一些时事政治的内容之外还常选一些鼓励学生们自强不息，积极进取的小短文给大家读。听唐老师读报是我高中三年很难忘的事。她的成都话总是那么有感情。在读到一些很感人的句子时，我们流泪，唐老师也会哭。我记得她读过一篇文章“只要勇于探索和奋进，一个普通的灵魂会走得很远很远”。这篇报导讲诉一位自强不息的中国女留学生在美国奋斗的故事。不幸的是在她获得硕士学位之后，却因病青春早逝。我记得我们的泪流到了一起，我更记得老师的良苦用心是要激励我们勇于探索和奋进。我对这篇文章十几年未敢忘怀。给我印象更深的是唐老师读过的一篇杂文“足力尽时山更好”。这一句“足力尽时山更好”成了我人生的铭言。
    像许多出国留学生一样，我经历了许多的艰难。求学的艰辛加上育儿的重任让我在加拿大的几年时间里有一种登山远足，力不支出的感觉。在日日的忙乱劳碌中，在我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含着眼泪反复思想这句话。我内心“足力尽时山更好”的执着总和多年以前那个亲切而遥远的声音“足力尽时山更好”共鸣在一起。这句话给我希望，给我鼓励和支撑。虽然眼前看不到什么好风景，我知道，我只要坚持就能爬上眼前的这座山，就能度过这暂时的艰难。在我的毕业典礼上，我又想起了这句话。顿时觉得眼眶发热。唐老师绝不会想到在极平常的下午，她偶然选择的一篇短文，会在我的思想上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会在十多年之后仍给予我精神的养份和支撑。这就是恩师的作用。在看似偶然中，她给了我许多必要的东西去面对我必然的人生。
    在高考填报自愿时我选择了山东大学。唐老师在权衡全年级申报情况之后让我改报了武汉大学。在武汉大学，我相遇了愿意共渡此生的人。我常常想，如果我去了山东大学，我们还会有缘在此生相聚吗？这个如果似乎不可能存在。冥冥之中，我注定要和乐山一中结缘，我注定要和唐老师在一中相聚。这三年的师生之缘注定要影响我的一生。
    在一中时我们逢上了第一个教师节。  能歌善舞的唐老师教了我们这样一首歌：
　　“可爱的苹果，可爱的苹果，你代表我们纯洁的心，去慰问我们亲爱的老师。老师培养我们，就像园丁培养你一样。多少心血花在我们身上，我们感谢亲爱的老师。我们感谢亲爱的老师”。对人生路上的恩师，多少的感谢都是说不尽的。出国九年，一个月以前终于和唐老师通上了国际长途。我们都很激动。她的声音依如昨日。她细数我们班上许多同学的情况，似乎像谈起自己的儿女一般亲切自然。我惊讶于她超人的记忆力。教书育人几十年，弟子三千，怎么会记得教过的每一位学生？她的“回来看看”让我热泪盈眶。我真的很想在母校百年校庆之际“回家”。倘若不能如愿，希望这段短文能把我的感激和思念带给唐老师和一中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们。
    往事难忘，师恩难忘。

                          2003年3月16日于美国波士顿